稍早一点的时候,从顾川身边走离的齿轮人正在这座城市的管道间行进。它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即将抵达它需要抵达的终点。它既无欢喜,也无悲伤。在它所走的巨大的管道里也嵌入了大大小小的齿轮。嵌齿的齿形是不同的区域的标志,代表的是不同的准则与不同的至高无上的法律。它所属的是第十二区。这里的齿形是优美的渐开线圆柱齿轮。目前的转速是一个标准时一圈多四分之一,这说明了解答城现在需要每个人生产相当于原先四分之五倍的价值。第十二区的穹顶画有一个标志。那个标志的中心,如果顾川看到,就会发现那就是他在变色石空间中看到的双圈的米字型,唯独的不同在于双圈米字型的两侧各有一道额外竖线。这个符号在这里代表的便是十二。这里存在的所有的生灵,包括齿轮人本身在内,都是为了解答第十二个问题而存在的。第十二问题与解答第十二问题的使命在它诞生以前,就已经存在了,一直存在到了今天,或者还要继续存在到未来的永劫。它在抵达它的目的地后,将自己的双手合拢,然后平静地靠在缓缓移动的履带上,让自己的身体接受第十二区域的门徒的拆解。“你使用了一百一十七个标准时的时间,秭(zǐ)圆。你是个优秀的人,不该花费那么久的时间。”那时,从天上传来一个问候的声音。原来这个齿轮人也有独属于它的殊名,它的名字换成中文,应叫做秭圆。“我遇到了意外的事态,我感到害怕,导师。”秭圆无需发声,它的思绪会通过自己剩下的齿轮的转动传达。震动空气传达信息的声音是用于与一般部族进行沟通的。它的身体已经被拆走了大半,它不能做出敬礼,因此按照法典,它只需抬起两只灯泡般的眼睛注目天花板。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小的发光的灯泡。明亮的黄光照亮了整个室内,这是导师到来了这里的证明,使得室内从阴的状态转化到了阳的状态。灯泡里传出声音:“切勿畏惧,一切意外的事态,也许意味着我们的问题的解答之路的昭示,是值得欣喜的。”顾川如何也无法拆下的齿轮被这座名为解答的城里一般叫做门徒的存在体们轻易地拆开。秭圆很快什么也不剩下了。与顾川的猜测不同,秭圆并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某种核心,或者说每一部分都是它的核心。就像人缺了脑子不能活,人缺了心脏也不能活,缺了肠道、缺了肝或者抽去全身血液都是很难活的。它平静地合上眼睛,既不思考内在,也不会去想外界的任何东西,好像漂浮在一片混沌的温暖的海洋里。这种状态在齿轮人间通常被叫做梦游。等到秭圆醒来的时候,它的身体已经被重新组装完毕,它可以确认它的的全部机能。导师已经离开了。一位门徒则留在室内,向它陈述道:“我们已经理解你所经历的全部的事态,首先,该奇物按照古籍记载,我们认为它的名字应是与愿手。持有与愿手的信息已经记入它们所归属的第六十五份档案,导师认为可以开展进一步的调查,这可能会是解答第十二问题的重要的一步。”秭圆站起身来,进行自我复检的活动。它听到这话,做出那个它在走向这座城市时一直在做的手势,虔诚地说道:“一切的解答悉如问来,无所从去。”这句话从秭圆诞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恐怕还要存在到秭圆消亡之后。不知不觉,墙边示意进程的齿轮的转速变得更快了。“是的,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破除最初的问题的迷障。这关系你接下来要去做的一件任务。”门徒说,“第十问题的王国,遇到了他们。博物导师认为你应该过去看一看,第十二问题的博士·京垓九正在等待你,你需要为这段经历做出解答。博物导师认为他们也关系到了第十二问题的解答。”在解答的城市中,博士这个称谓用来称呼做出了一点成绩,而能指使其他门徒的门徒。秭圆抬起了头,没有进行任何辩解,毫无犹豫地说道:“好。”这被称为秭圆的齿轮人往外走了。它对第十个问题的了解甚少,因为第十个问题和第十二个问题没有太多的交互。但它记得第十个问题的描述:“穹苍之上的天体是怎么诞生的,又是如何运行的?”那时,上弦月依旧挂在群山之上,冷照无边大荒。解答城的城墙在背对月光的崖壁里,月光照不进来,只能照亮远处的沙尘滚滚,上百个第十问题解答组的齿轮人都在清扫地里的孔洞。孔洞正在吹出呼呼的风。而少年人和少女就站在镜筒人的面前,慎之又慎。这间屋子的灯光并不亮,米字型的符号也黯淡。建筑的墙壁与天花板的材料不是变色石,而是另外的、更接近于合金光泽的、并非自然界天然存在的材料。齿轮从地板里露出一半,或者在墙角露出四分之一,从缝隙中,顾川看见了些许内里复杂得多的结构。初云和他靠在一起,只看着地面,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看那些被扒光了毛发、却还具有肉色的外皮。但这少女的听觉也远超常人,足以观察八方,对任何情况做出反应。镜筒人暂时什么都没做。它只是站起身来,好似在端详两人的模样,脖子的作用之一,是作为大脑的支架。镜筒人的脖子也是对它犹如望远镜筒结构的脑部的支架。它的镜筒脑袋随着它的走步,也一直发生缓慢的高低移动、左右旋转的调整,好一直将顾川和初云放在视野之中。这镜筒的组成与显微镜相似。最前方是玻璃似的目镜,透过玻璃似的目镜,可以看到镜筒本体中存在一系列透镜。这些透镜在目镜上的倒影,犹如眼白上的、呈现波纹状一圈又一圈的眼珠。认识到通过球形透明表面使物体放大成像的规律,在落日城也是上百个建城节前的事情。落日城很早就已经造出了类似显微镜或望远镜的放大仪器。用地球的历史做参考的话,在十六世纪到十七世纪,也就是明朝万历前后或者文艺复兴时期,伽利略和开普勒们就已经在使用具有复杂的光学结构的望远镜远眺天外了。但这镜筒并不同。顾川和初云都看到里面的透镜是悬浮在目镜背后的,发着不同的光彩。犹如一块块天然形成的水晶薄片。“我好像见过这东西。”初云低声对顾川说,“在护城军掌握的诸多奇物中,有一种就像这镜筒,借由这奇物能看到的视野与常人见到的视野并不相同,是由诸多色块组成的朦胧世界,需要专门培训的侦察兵才能使用。”奇物望远镜在百科全书的草稿中也有过记载。“我也听过那奇物。”顾川说。这疑似齿轮人的脑袋恐怕正是与之相似的奇物,并且未必是先天的。这极可能是一种更为激进的奇物人的手段。他们这几句低声的话语好像惊扰到了镜筒人。它以那种具有丰富音素的语言对其他齿轮人们连续发声。有个齿轮人急急走出房间,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小的盒子。它捧着这盒子来到顾川面前,打开这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块形似雄鹿角的节状物,有两节分叉,上有茸毛,而底端鲜红,如含血液。这也是定是一件奇物无二了。顾川正在思考这些家伙为什么要把一件奇物主动献到他的面前,谁知身前的齿轮人突然暴起,抓起盒中的角杈,把鲜红的底端对着顾川的脑门,就要往他的脑袋上扎。顾川一时反应不及,初云伸手,直接打飞鹿角,一脚踹飞那拿盒子的齿轮人。这齿轮人一路撞到墙上。几个齿轮人身上的齿轮转速立刻不再对劲。而镜筒人更是连续退后,目镜散发怪异的白光。那道白光,让初云感受到了威胁。初云握紧了拳头,气氛剑拔弩张到了极点。顾川反应过来,与初云背靠着背,眼瞧着两方就要发生冲突,忽然由两个相合的齿轮合上的门打开了。初云背对着门,背靠初云的门看到门外走进来的分明是个他熟悉的、也是这个地方他唯一熟悉的家伙——他最初见到的齿轮人。但又不是那么熟悉,顾川可以断定齿轮人身上有几处的齿轮构造,或者哪个转轴咬合的齿牙与原先不同了。“请、不要、发生、冲突,顾川、初云。”那熟悉的齿轮人用两种语言复述了这一句话。它微微侧首,道:“请您不要伤害他们,他们无法与您沟通,所以不理解你所做的事情,博士·京垓九。”“我要做的事情,正是要与他们进行沟通。”镜筒人说。门徒已经重新将那角状的奇物捡起,装入盒中。秭圆只好说:“他们也不理解这点。镜筒人京垓九微微调整自己的脖子,以完成镜筒的更优的指向,它其实从未见过秭圆,但仍能一声道破秭圆的名字:“秭圆,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是博物导师的要求。”秭圆陈述道,“因为他们是我引来的、从遥远的地方抵达这片土地的人。”镜筒人这就明白过来了:“他们有关于第十二问题的解答,是吗?”镜筒人没有参与过第十二问题的解答,只知道那个问题的描述是:我们是从哪里开始的?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们的交流,在顾川与初云听来,只是一连串的嘈杂的音响。秭圆没有任何表示,仅说道:“这是博物导师的安排,我并不理解博物导师的想法。第十二问题的门徒会向你递交信号。”镜筒中的白光没有任何黯淡的趋势。镜筒人说:“原来如此,博物导师的想法,我已经理解了。但这样,我就更有留下他们的理由。我需要知道遥远地方的天体运转观察。而且他们伤害了我的门徒。”秭圆被迫继续进行交涉。这种交涉它很少经历,因此它并不甚会,而必须非常的努力。发生在齿轮机器之间的听不懂的对话,让顾川感到不安。他突然叫了一声:“一。”秭圆一僵,中断了自己的话,而用落日城语言说道:“一。”这是秭圆被训练出的条件反射的证明。顾川手舞足蹈地尝试向这齿轮人询问这群怪人们的作为,向它陈述他们尝试使用那奇怪的鹿角,硬插在他脑袋上的行为。秭圆便回转过来,开始积极地解析落日城语言,并尝试向顾川说明道:“这、不是、一个、伤害动物的、什么。他们、没有、杀死的想法。”这鹿角自然也是一件奇物。它的功能是直接联通思维神经,与另一鹿角的持有者完成远距离心灵感应式的交流。它在植入时具有一定的伤害,但这种伤害作为代价与所能得到的结果相比,不值一提。当时的顾川不知道详细,只从齿轮人结结巴巴、用上手又用上脑袋的比划中,了解到鹿角可能具有翻译语言的能力。而齿轮人秭圆拼了命地证明他们的无恶意,反倒叫顾川心里的障碍更深。这种证明的努力本身并不值得信赖。何况,所谓的奇物本身就是功能不明确,只能知道个大概的未知存在体。不论这奇物出自于哪儿,哪怕是这群人造出来的,难道造出药物的人就能知道药物全部的副作用吗?“我不需要使用奇物。”那少年人平静地说道:“我可以依靠自己学会你们的语言。”或者反过来,把你教会我们的语言。秭圆只听懂了一部分,也算大约理解到了顾川的意图。它对镜筒人转述道:“这两个人类拒绝使用奇物·龙心角进行交流,他们说他们要依靠自己的学习器官学会我们所使用的语言,再与我们沟通。”第十问题解答区域的齿轮转得比第十二问题解答区域的齿轮慢,这说明第十区域的人手要比第十二区域的人手多得多。镜筒人思考了一段时间。它已经大致理解到了秭圆和这两个外来人的关系处于一般水准,这两个外来人对它的手段感到不悦,可能会与它发生冲突。“我可以接受这一调解。等到他们能够进行交流时,我需要与他们亲自完成对天体运行观察的沟通。我将对你下达这一任务,以作为你上一个任务的延续。,”一个任务结束了,要么出现一个新的任务,要么便是转变为另一个任务。门徒或者连门徒都算不上的一般齿轮人都是这样在这不知运转了多久的都市里生存着的。秭圆没有任何烦恼,只说:“是,博士。”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https://wap.ibiquges.com,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